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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我常年光顾的发型师Pakil，是位韩国女人，她与曾是美国大兵的丈夫相识于韩国美军基地。丈夫空军退役，二人回到美国生活，如今已有数十载。Pakil健谈，理发时闲聊，很快听出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，笃信上帝掌控一切；同时她也毫不掩饰自己痛恶希拉里和奥巴马，是川普与共和党政策的忠实粉丝。在美国的生活工作圈子里，不乏共和党人，但大都心照不宣，含蓄相处。Pakil如此直言不讳，很新鲜。我有时候会逗她多讲点儿，然后汇集把她说的当笑话，跟老公和女儿学舌。起初觉得她的话，有点无知无畏：论宗教，自己虽无神，但圣经也粗略拜读过，试着提及一些桥段，发现她并不知其所以然；谈政治，她所信奉的，跟自己理念以及手机里满屏的New York Time和The New Yorker文章相比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。过去四年的风风雨雨，让我领悟：并不是所有GCD党人都通读过马列著作，那么信奉上帝也与熟读圣经无太大关系，关健是一个“信”字；同时，《纽约时报》上哈佛法学教授的文章是政治观点，没受过正规教育的发型师所论及的就不是吗？渐渐的 ，Pakil的生活也被聊出水面：她手艺虽好，但生意有限；丈夫常年做建筑工，体力日渐衰退，开始经营一家Diner，专卖煎蛋卷、炸鸡、汉堡之类便捷的早餐和午餐。Pakil每天早起，第一件事就是帮丈夫购买当天所需食材，平日有空也会跑去张罗。夫妻总希望生意好一点，但单靠理发加快餐，实难大富大贵。经济拮据的Pakil，几十年没回过韩国老家。老公好吃，建议去Pakil丈夫的店试试。我于是叫上女儿，开玩笑的问她要不要去见识一下真正的“Trump supporter”。自家周围方圆几镇，满是科技生化等行业人士，典型的民主党阵营，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很多不知柴米贵，有的还一心向往Bernie Sanders的大同世界，他们脑中的共和党人，不比电影里身着牛仔，一句话不对付就开枪的极端形象好多少。川普任职期间，这种异化加速。带上女儿，希望起点中和作用。驱车前往Diner所在区镇，周围环境远不及专业人士集中的地方光鲜整齐，支持川普的牌子稀疏出现在一些老旧院落前：Diner是美国特有的餐饮形式，类似于北京早点铺或香港大排档，价廉合口，历史上大都开在工厂附近，往来熟客多是些不修边幅、胡子拉碴的粗工。我们所在的麻州，虽然是以肯尼迪家族（点击前文）为代表的民主党大本营，但分散在各地、尤其是一些残留工业区的共和党人也不少。Diner的典型构架是铁皮车厢搭接简易厨房，Pakil丈夫的店面也不例外。店外除了招牌，还与国旗并列排挂了两面大幅彩旗，看不清上面的图案字样，估计是持枪之类的保守标语或符号。女儿下车望去，不仅“wow”了一声。走进店内，右手边的厨房里，一个60多岁、面颊削瘦、皱纹深的真跟树皮一样的男子正低头忙碌，他隔窗招呼，笑容和善，一定是Pakil的丈夫了。左手边的车厢里，桌椅摆设陈旧，但整齐干净，两三桌客人，招呼我们的女人，年纪不轻，浓妆下，面色依旧暗哑无光：人和景，恍惚间，有点走进昆汀·塔伦蒂诺电影里的感觉。坐定后，女人服务周到，不疾不徐，显然是餐馆老手。望着她满脸的风霜，想象着一个人打一辈子餐馆，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体验。中国人爱说 “万般皆下品，惟有读书高”；而《美国独立宣言》开篇便是：“人人生而平等，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，其中包括生命权、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”。孰是孰非，谁对谁错？没等多久，蘑菇煎蛋卷、土豆饼、biscuits等一应上桌，味道顺口，不油腻，女儿尤其喜欢她的蓝莓煎饼。20美元出头的账单，等于平日里一些专营所谓全蛋白蛋卷、散养土鸡蛋早餐店的五分之一，吃的并没差到哪里，只有更实在、踏实。之后，女儿提议再去：以现时年轻人的性格，应该至少是对那里无反感。一家人又去过两、三次，直到疫情爆发。与大多一到美国就落脚东西两岸读书工作的中国人不同，本人在保守的南部，有着十多年的工作生活经历：读MBA期间，被家财富百强企业校招为管培生，进入其德州总部的金融管理部工作。北部的华人朋友听说后，学着摔出一句：“The southerners”。“The southerners”类似于中文里的“土老帽”。它不光针对南方人，语气中更有北部精英对占据了美国南部的共和党人所持的不屑态度。德州，以布什家族为代表的保守派大本营，共和党的天下。川普任期的最后一次演讲选在了德州小镇阿拉莫（Alamo）：1836年阿拉莫之战，是德克萨斯独立战争中德州得以从墨西哥分割出来的关健一战。地广牛肥，到处喷油的德州，经济实力雄厚，主攻石油天然气军工铁路等老牌实力派工业，地区总产值位居50州第二，财富500企业中51家总部设在那里。当地俚语“Don't Mess With Texas”，充分显示了德州唯我独尊的气场。当时的公司，金融管理部员工数百人，90%四大出身，少数族裔寥寥无几。本人在内控、预算、债务、战略等部门，与共和党的中坚阶层并肩作战了近十年。听着有点赴汤蹈火的意味，实际经历也常会有点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。记得一次与四个白人同事一起午餐，当时正值总统大选，其中一位开了句玩笑，另一位心直口快的年轻女士接口道：“Who cares about those democrats! ”，然后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，那眼神似乎在说：没什么好讲的，我们都是共和党人。世人眼中，不少人把受过教育的少数族裔划分为民主党，至少也是个自由派人士（liberal）。和许多华裔一样，我当时确实也是如此定位的。外来人看南部，第一印象是：大多数人很多地方没去过，很多事情没见过，很多东西没吃过，而且也不太在乎有没有见过听过尝试过。他们眼里的外国就是墨西哥，美食即是烧烤（点击前文🔗），一群人里总有一半超重，最快乐的事似乎就是聚在一起喝酒、烧烤、看Dallas Cowboys或Texas Rangers球赛。但不可否认：除了环境迥异，政见不同，“the southerners”的其它特质，无异于你我：年轻人一样进取。十年间，我看着周围的年轻同事升职加薪、结婚生子，踏踏实实的把日子过好。记得司库部门要好一个年轻人住在自家附近，他一个人住的房子不大，屋前屋后，花园游泳池，却是小区最漂亮的。工作一样勤奋。我在内控部时，曾连续出差，足迹遍布公司有分部的地方，领队是个老德州，工作狂，一组人跟着他，乘六点多的早班飞机，到达目的地后立即开启工作；回程则大都是在一天工作结束后的晚间航班。而自己许多被后来雇主所欣赏的工作方法和习惯，大都是在那里养成的。为人一样热情。部门同事在我怀孕时，组织了一个baby shower，每人带来的大小婴儿礼品，堆满了4Runner的后备箱。女儿出生后休假在家，不少人帮忙，一位平日交往不深、本人刚做母亲的同事特意来电话，说她可以过来帮上半天忙，好让我去公园散散步，透透气。生活一样努力。一位同事离婚后，独自把儿子带大，儿子的女友也出自单亲家庭，年轻人一起攒钱，举办了像样的婚礼；婚后又一起攒够首付买房子；再然后，同事就乐呵呵的给我看他孙子的照片。同事的子女中，类似故事很多。这些人不是好莱坞明星，也不是华尔街大鳄，无法挥金如土，到处撒币；他们努力守住、耕好的，是自己的一亩三分田：小农经济思想，远比坐享国家救济高尚得多。一位曾带我入行、至今仍有联系的部门总监曾摇着一只手指对我说：“Socialist，is a big no-no”。“You don’t have to tell me that”，我告诉她。如此提问，是因为“川粉”在这场纷争中，几乎成了“极端分子”的代名词。这个混淆如果成立，那么去年投给川普的七千四百万“川粉”，近半数的美国投票人，就都从共和党人晋级成了“极端分子”。可以肯定的是，Pakil和她的丈夫，diner里打工的女人，以及过往德州的同事们，都只是些支持保守经济政策，不希望与外人分一杯羹的共和党人，与极端分子划不上等号。川粉中，被骂得最惨的，当属华裔川粉了。“黄右”、“奴役之道”，过去几个月，读过太多类似针对华裔川粉的文章：有的语重心长，有的引经据典、博古论今，有的更是哀其不幸，怒其不争。据统计，美国的亚裔民主党，越南人比例最高。但从没听说越裔或其他族裔遭受过如此之多的品评和规劝。这倒让我想起一位越南朋友，父母当年都是难民，家中四姐妹美国出生，在明明可以拿到政府救济的情况下，一家人靠母亲缝缝补补、父亲修修剪剪，供养四个女儿直至全部大学毕业。辛辛苦苦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钱，这些人当然看不上部分整日游手好闲吃救济、游行示威却冲在最前面的人。雷锋之所以成为雷锋，是因为十四亿人里，只有一个。中国小农经济历史悠久，华裔受传统观念的影响，为什么就不能成为“目光短浅”的美国中农，也支持保守政策呢？既然富农和贫农的存在有其合理性，中农的需求也不应被忽略。政治正确，不能当饭吃。称华裔川粉“黄右”、“走奴役之道”的学者们，英文给力的话，不妨把稿件投到《纽约时报》，让其他七千四百万川粉也自惭一下。政治主见如同宗教信仰，这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信奉的原因，很难评估谁的更正确、更高尚。
我所熟识的这些共和党人以及他们的经历都说明：检验一个人观念，不光要听他怎么说，更要看他如何做。
且不说有些自认观点更正确、更高尚的人实际上更卑鄙，他们观念所造成的恶果，也往往更有毁灭性。
【作者介绍】国际新闻本科，经济管理硕士。目前就职于一家英国投资基金管理公司北美地区CFO。微信公众号“闲风年间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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